所以我没有必要再谨遵医嘱,可以看绘本以外的书了,我甚至可以走动了,也不再需要插胃管或者导尿管,但我还是没办法进食,不过,这种时刻,进食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记得有个生物学家曾经说,无论多么高贵有修养,人类其实都不过是一根十米长的食道而已。人类所有其他通过进化而得的东西——大脑、腺体、器官、肌肉、骨骼——都是围绕食道而修建的额外设施。虽然有些夸张,但不无道理,进食是帮助大多数生物维持活力的方式。

世界上蛆和蠕虫的数量远比人类要多得多,它们也不过是包裹了一层肌肉的食道而已。

但是我不需要进食,不需要维持生命,因为……

我死了。

我应该感到开心,或者自由,我不再被那副无用的躯壳束缚,可以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库洛洛带我来的这个地方很美,是个有着蜜色石墙的小镇,镇中心有一条河流穿过,河流两旁的石楼多是商铺,有的在卖工艺品,有的在卖蜂蜜茶。

他笑着看我,问我要不要尝尝,他明知道我喝不了东西,他太坏了。

“是吗?”他反问,好像不太相信我的话一样。

难道我还不知道我自己的状况吗?

这个地方真的很美,不像任何我曾经见过的地方,晴天里太阳明晃晃地照着,溪水映出了坐在岸旁的人们,库洛洛在其中一把长椅上坐下,示意我坐在他旁边,我照做了。

但是,我死了。

我不知道我现在是谁,甚至是什么。以前名字对我不重要,现在我更不需要它。我不知道我会以这种状态存在多久,这种“自由”还会持续多久。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不知道,我该感到开心,还是害怕。

漫长而痛苦的生,和永恒的死,到底哪一个才更可怕?

但是这些似乎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因为就在我望着流动的溪水和水中倒影晃神的时刻,忽然发现水中映着的人影似乎有些熟悉。

坐在我们对面开心地和着蜂蜜茶的人,正是我的家人。

他们似乎很开心。

这个时候我忽然明白过来了,库洛洛带我来这里并非毫无缘由,我抬头看向他漆黑的双眼时,发现他也在看我。

“怎么样?”他问我。

什么怎么样?

“看到他们。”库洛洛说,“他们早就把你忘在脑后了,不是吗?”

我不知道库洛洛这么问的目的何在,但我只是摇了摇头,我不太在意。

对于家人来讲,我的存在只会让他们心中充满负担——负担、愧疚、厌恶,要支持一个这样的病人,对谁来讲都不是容易的事,他们能开心是好事,我为什么会对此有什么看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