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正廷醒来的时候,立刻清楚地从外面透进来的狡猾的寒意中感受到,秋天来了。
其实,他还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醒来了,还是仍在病中。他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可是醒来之后,又记不清楚了。
有一个片段是他蒙着眼,执剑在廊下,看着院中一株亭亭如盖的大树之下,有一个少年人窄袖回鸾、剑动花飞,少年人的身后,是连绵的雪山,还有漫山遍野的火红花影。
而下一瞬间,他好像伏案在高二那年暑天的课桌上,窗帘被风儿吹起,透着淡淡的光影,蔡徐坤正在他身边读书。
他喃喃说:“坤。”
少年人闻声,收剑回身,到他近前,温言道:“怎么啦?”
他已分不清自己是在书中还是在课桌边,亦难以琢磨自己究竟是陆清徐,还是高中生朱正廷。
无论是谁,无论在何处,他唯一清晰感知到的是心中负累。有一句话他很想说,却一直没有说出口,无论作为陆清徐还是朱正廷,似乎都很难有勇气说出这一句话吧。
可是,这不是在梦中吗?
梦中的人,是不是可以任性一点?
朱正廷笑了。
他说:“我只想说,我是想说,我觉得我挺喜欢你的。”
风儿一吹,飘飘然下起漫天花雨来。
花瓣落在掌心间,还未完全握住,梦便醒了。
朱正廷忽然意识到,关于陆清徐那一块缺失的记忆,似乎又补全了一块。可是,明明真正喜欢蔡徐坤的,不是陆清徐,是朱正廷啊!可又是为什么,为什么动心的那个少年人是夏侯坤,却不是书外的蔡徐坤呢?
他勉力爬起来,倚着窗棂,望着千野阁客院中一丛一丛依藤架垂条而下的藤花。
这一丛岛生蔷薇花开繁茂,白色花蕾外泛着浅浅紫红色,晕染出一团朝霞。待到晚夏时,花开满树,最是素雅可观。
他轻轻咳嗽了几声,将肩头的薄裘裹紧了些,手炉中的炭气沉沉,催人入睡。
大概是听见响动,夏侯坤从外间走了进来。
思虑了大半日,朱正廷已有些倦意,见他进来,仍是强撑起精神笑了笑,道:“你去过死亡谷了?”
夏侯坤道:“有你的地图指引,自然一切无碍。天幸救了回来,否则,否则……”
他说不出要以命相殉这样的话,可是,若人真的没了,就算权力无极又如何?活着,只是一种形式,而认真活着,便是君主的责任。他只知道,痛痛快快地好好地活着,便再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