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正廷环抱双臂,低头转了个圈,装作毫不在意地点点脚,看起来只是极细微的动作,实则蕴含极深厚的内力。

夏侯坤只感到手掌抵住的船板之下,无形之中,有震鸣之意。

那是朱正廷在警告舟下之人:忙,别催。

夏侯凉夜道:“皇兄,当年,我九辰小国寡民、夹缝求存,父皇为保南疆安定送我去敌国为质,个中苦楚我能理解,对此我从无怨尤。后来,玄丘、高前战事既平,九辰渐至政通人和之境,想问向来和气为贵的丹斯接一个质子回去,那也不过是一封国书的事,可父皇讲求韬光养晦之道,伟业未成,不愿引起丹斯疑心,便将此事按下,其中的利弊权衡,我并非不解。九辰大军兵临城下,守城将以我为质立于城墙之上,父皇却不为所动,不顾孩儿生死破城而入,这是他身为百万大军的主帅的难处,我从没有恨过他。”

听见夏侯凉夜提起年少往事,夏侯坤的心头猛地一痛,如同给人在胸口重重一击一般,踌躇半晌,颤颤悠悠道:“凉夜,其实......”

话未说尽,声息已哑。

夏侯凉夜一摆手,似乎不愿听他为九辰帝分辩,又道:“崔大人年高德劭,皇兄乃老先生高足,这是我遥望不及的。可我并非肤浅小子,也是拜过夫子、习过诗书的,还算懂得为人子的道理。何况,能尽得人子之责已是不易,做皇家的儿子,更须懂得什么是舍小为大、何为君臣父子。这些,我都懂。我只是......我......”

只见他眼中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而脸上怒气一现即隐,在这长长的对峙之中,确是难得的失控时刻。

他停了一停,道:“但是,有一个人,父皇千不该、万不该,将他杀了。”

当“陈王”这两个字从夏侯凉夜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朱正廷觉得脑海中异常混乱。

他微微摇了摇头,想要摆脱这种混沌感,却只让过去陆清徐的记忆愈发清晰起来。

少年时,夏侯凉夜身为质子,居住在丹斯都城邺京郊外皇城山的别苑中。

丹斯王公贵族中便有那一二纨绔子弟,闲来无事,便盯上了孤立无依的小凉夜,夜夜捉了公鸡在其院中,彻夜鸣叫,令他心烦意乱、难以成眠。

长此以往,到后来,夏侯凉夜便厌恶极了一切会鸣叫的动物,公鸡也好,鸟儿也好,通通不允许出现在他面前。

直到有一回,宣王家的小世子陆清徐应邀参加皇城山举办的春日诗会,因诗会要连着办好几日,他省得麻烦,便宿在别苑,由此发现了小凉夜被捉弄的事。

大家都是世家弟子出身,谁也不愿被谁压着,小陆清徐想了一想,便使了一出假扮陈王的戏码,将那些顽劣孩童吓唬走。

陈王毕竟是丹斯国主唯一的孩子,极受看重,身份比之王侯更为尊贵。况小陆清徐思量着,陈王哥哥为人最是和善不过,就算知道这件事,也一定会夸赞自己的做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