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彬怔怔地注视了我很久,我回望着他,试图在一片朦胧里勾勒出他五官的轮廓。
良久,他叹了口气,说:
"馨诚,睡吧。”
这句话如有魔力,我很快沉沉睡去。
我梦到一条河。不是小月河,而是北仑河。
不同于被彬打昏时的那个梦境,北仑河在深秋的阳光下发出摄人心脾的碧色,安详宁静。河水十分清澈,甚至可以看见浅滩的游鱼窜来窜去。
我看着这一切,觉得时光仿佛停滞,内心十分的舒适坦然。
我从哪里来,我将要到哪里去,都不重要。仇恨、凶杀、矛盾,都被我通通留在了对岸。如时天对我说过的,一旦跨过了北仑河,过去的生活就被抛在了身后,只能往前走,只能有一个目标,绝不回头。
而我追寻的那个人就在我面前,不到十步的距离。彬背对着我,向远方眺望。
我像是步行了许久的归家旅人,又疲惫又欢欣,又充满了坦然。我走上前去,如往日那样,从怀里掏出烟和打火机。
打火机上写着NAGA的字样。
我试图点燃火焰,却怎么也打不着火。我将烟叼在嘴里,却尝到苦涩的腥味——烟灰落在手上,变成了粘稠紫暗的血。
我惊惧地抬头,向彬求助,却发现眼前哪里有彬的影子。
死去的姚江穿着彬的外套,站在我的面前。他的胸口插着我那把军刀,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有两个凹陷的空洞,露出粉黑色交加的虬結筋肉。我想要逃走,却转身退后不得。姚江伸出手,一把掐住我的喉咙,将我举向半空中。
我拼命挣扎喘气。醒了,一身大汗淋漓。
原来已经日上三竿。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只剩下早餐、药剂和一盆清水在床边,我伸伸手就可以碰到。
我摁住太阳穴,努力从方才的梦境里抽离。昨晚的吻和姚江的死交缠在我脑海里,一时活色生香,一时惊悚可怖。
想起了白局向来对我的评价:馨诚啊,你总是行动比脑子快。
我呻吟一声,扼腕不已。搞砸了。我最信任和依赖的朋友是个超级杀手,我抛弃了所有的东西来追捕他,他却以自己的生命和自由来保护我,结果我差一点想要搞他。
最荒诞派的作家大概也写不出这几个月来发生的故事情节,而就算弗洛伊德本尊可能也没法分析清楚这一切背后的心理动机。
我看着面前的食物,饥肠辘辘,却又食欲全无。
假如我还有行动能力就好了。只有几条摇摇欲坠的铁栅栏的窗户,完全可以适应一个成年人的逃脱。我可以在睡梦里杀死彬,或者被他杀死。不管怎样都是解脱。
我抱着头,试图把昨晚的记忆从脑子里洗去,却绝望地发现,人的记忆并不受自己控制。
我扶着床,慢慢坐起来。伤口虽然在疼,但并非完全不能忍耐。我试着站起来走一点,虽然脚下发颤,肚子里疼得像是吞了一把大头针,但是总算可以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几步了。这没什么,我经历过更糟的,也经得起更糟的。
疼痛刺激了脑子急速运转。国安部已经关注了这里。姚江和阮八那一场京城大战,估计早就震动四野。而安隆汶的死神在越南境内现身,吸引的肯定不止一个街头帮。不单说彬手里关于红色高棉的绝密资料,他传奇的经历和几乎无敌的战斗力,都是各方势力垂涎与争相招徕的对象。但这种招徕也是致命的,一旦彬作出了某种抉择,就必然成为其他势力的耳中钉眼中刺,而遭到疯狂反扑和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