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斗姆元君,此情此恩,小女无以为报,”霜花的声音颤抖着。
“你不必谢我,一切皆是天意,本座不过是顺势而为,但,如今你脱离仙躯,无需考虑所有这躯壳所带来的累赘与束缚,本座认为这便是你修炼灵力,和思考宇宙大道的机会。曾经你作为精灵时只顾玩耍和吃食,白白浪费了许多修炼的光阴,如今也该让你静下心来修炼了,”斗姆元君有些严厉地说道。
霜花的花瓣缓缓收拢,似是对自己曾经的不作为感到愧疚和羞耻,并不作言语。
“去吧,此生要好生珍惜善缘,再投生时也切莫忘了这修炼时所得的感悟和真谛,”斗姆元君语罢,右掌向前轻轻一托,霜花便如浮鸿般飘向了远方。
斗姆元君所思所为便是让她再投生前看遍这六界因果,她脱出于她自身躯壳,也脱出于她曾经的位置,所思所感竟是那名曾为锦觅的女子所不能得的。她慢慢冷静了下来,脱离了曾经的爱恨情仇。
她看到旭凤为她行遍六界,众芳主们因她心碎却依然坚持着以她的名义去管理五界花草的开败。而润玉……成为了天帝却依然孤独着。他并非不知邝露对他的心意,他发髻上别着的那根葡萄藤即使与他这身天帝的装束如此格格不入,却仍从未被替换。又一次,她竟然瞥见润玉用灵力幻成一株昙花,独自一人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来到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他消瘦的背影颤抖着,泪珠滴在花瓣儿上随风而逝,似乎成为了天帝,连伤心也只能悄无声息。
不知是斗姆元君法力无边,还是此状态中的霜花真身不受时间所拘,她竟能穿梭回到过往的任何时间地点。也许是斗姆元君有意让她了解事情的全貌。凤凰的坚持与心痛她当然是知道的,而且她对凤凰的情意也非天地能改变。
但是那日润玉独对昙花垂泪的背影却总是在她的心头萦绕不散。她曾对润玉说他不配得到爱,在他眼里皆为算计和利用,他对她无半分爱,只有欺骗,甚至最后连他自己都信了。她当时恨极了他,恨他明知旭凤并非她的杀父仇人却隐瞒真相,恨他明知她心仪旭凤,却仗着自己有天帝许下的婚书而拒不放手。
可是,一切皆已尘埃落地,前尘往事如烟消,当他独自一人时,他也无需再做戏,可他仍是常常在深夜时分悄然来到落星池,甚至还穿戴整洁,仿佛他某一次再到那里的时候,会发现他的觅儿竟在那里等他。其实,锦觅又岂是不知道他爱她至深,甚至不惜耗费自己半生仙寿为她续命,即使是知道她的伤是为旭凤所受的情况下。只是那时旭凤即将迎娶她的杀父仇人,她心神俱裂,便认为这一切皆为润玉的错。
每每此时,邝露远远地站着在树荫下,手中挽着一件衣袍,眼中也是垂泪,想要迈出步子却又迟疑。一次,她终于鼓足勇气从树荫下走出,将衣袍披在了润玉的肩上,头枕着他的背,泪珠儿将衣衫浸湿了一片。
“陛下,斯人已逝,还望您保重身体,这偌大的天界还要陛下操心。陛下并非孤独一人,还有魇兽和邝露,我们一直会陪伴着您。即使永远也无法成为她,邝露也……也不在乎,只要能陪在陛下身边便好。” 邝露的话语轻缓而卑微,谁能知道让她一个内敛自持的仙子说出这种话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和鼓足了多大的勇气。
若是润玉就此接纳了邝露也好,毕竟连锦觅这样不谙世事,对男女之情蠢钝不已的人,也看得出邝露的心意。可是润玉竟转身将衣袍取下,后退一步,他的脸上也挂着泪痕。
“邝露,润玉并非无心之人,你的心意我非不懂,只是我的心早了给了她,从未变过,即使她不在了,我的心,我的心便跟着她走了。我不愿你跟一个无心之人在一起,这于你不公平,与我,问心有愧。你我皆知你我之泪为谁而流,我们皆是同病相怜之人,我们应该保持现在的位置,若你仍想留在我的身边。否则,本座会为你谋一门好亲事,这也是你父亲的心愿。” 他的语气冷静而温柔,他自知这温和的语气仍像冷刃一样刺向邝露的心,但当邝露低头垂泪告辞时,他甚至没有偏过一下头,他只是又从掌中幻出一盏昙花,痴痴地望着。
虽然经历了丧母之痛,被荼姚陷害,被异母兄弟夺妻,经历了明争暗斗的生死夺权,他早已不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郎了,但若是还保留了那星星点点的一抹温柔和善意在他心中的话,大概就是那已消失了的,白月光一般的昙花了吧。
他白日早朝过后,便回到璇玑宫对着他生母的肖像发呆。夜深人静的时候,则到落星池,幻出一池一地的昙花静静坐着。直到天将亮,才回到寝宫小憩一会。即使成了天帝,璇玑宫依然冷冷清清,甚至连邝露在告白那事之后,也只许停在璇玑宫门外等他。
从前,锦觅在狐狸仙和栖梧宫那有许多仙侍玩伴,总是在躲长芳主时,或者凤凰没空的时候才会来到璇玑宫。润玉总是备好清茶点心和棋盘,与她对弈。他从不向她埋怨,她只有闲暇时或者被冷落时才想到他。只要她来了,他总是笑脸相迎。有时候静静地望着她居然忘了落子。锦觅曾就此事笑了好多次,而他每次都是脸红到了脖子根却不解释什么。
再次环顾着这璇玑宫,这一切几乎未曾变过,从……从她逃婚那天起,这一切都保持着原样……她飘向润玉生母的肖像前,发现供桌旁还放着一个棋盘,上面有一盘未完的棋。
她盯着棋盘上的布局,好生熟悉。这,这竟是她和润玉还在凡间时未下完的那一盘棋。她心头一酸,陨丹早已取出,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情绪。她曾以为她的心只为凤凰痛,没想到……润玉也会让她产生这样的感觉。
她苦笑着,运起了内灵之力,霜花元灵状态下的她,灵力时聚时散,凝神聚气了好一会,她用一瓣花瓣将灵力往棋盘那一送,落下了一子。润玉啊,这次,我就输给你了,可好?
啪的一声,房门轻启。
是润玉回来了,看来是早朝刚结。如往常一般,他给他生母的供桌换了新鲜的贡品和茶水清酒。当然,这一切皆为他亲力而为。虽然作为上神,这一切只需衣袖一挥,法术皆可解决。但这是他的生母,又为保护他而去,他从未有机会在她膝下尽孝,如果连区区祭拜都用法力而为,那也确实不符他的性子。
他用左手捋了捋袖子,一壶清酒缓缓倒入杯中。
“母神,今日孩儿回来晚了,方才洞庭湖新上任的长老上天界参拜,我与他细细谈论了当前洞庭的状况。他是众族长推荐的,本来我还担心他资历尚浅,不足以担任此位,但见他谈吐间气质不凡,许多见解与我不谋而合,且事事把一众洞庭生灵放在首位,我见他衣着也十分朴素,相信也是个务实之辈。期间他也谈起那些艰难往事,他说当时他的父亲也是受您的庇佑才躲过了荼姚的追杀和迫害,因此一直教导他要谨记您的救命之恩,有朝一日要回报于我。母神,您宅心仁厚,即使当时忍辱负重也还关心着族人的安危,甚至不惜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也将他们救下。今日洞庭湖得此明君,也是您当年种下的善因,只可惜……只可惜您走得太早了,无法看见洞庭湖今日正渐渐地恢复往昔的光辉与平和。对了,这新上任的长老玉簪说,彦佑自回到洞庭湖后也一直潜心钻研恢复水质的法术,如此一来,大家的修为可进步得更快。我以为这弟弟是个逍游散漫惯了的主,没想到今日也开始正经起来了,” 润玉顿了顿, “虽说他自天魔大战以来便不再与我见面,怕是心里也瞧不起我,不过也无妨,只要他如今过得自在便好,” 语罢,润玉自斟了一杯清茶,向着簌离的肖像举杯,一饮而尽。
他的目光落在了供桌旁的棋盘上,眉头一皱,起身趋近。他俯下身,端详着棋盘,笑着摇了摇头:“觅儿,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要是落子在此,必输——”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瞪大。
“觅儿,可是你——” 这几个字轻得只能靠读唇看懂。
“来人!” 他侧着头向门外喊道,眼睛却不曾离开过棋盘。
一阵紧促的脚步声由远而尽, “陛下有何吩咐?” 一名小仙侍跪倒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