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负着手向前走了几步,忽然站住,说:“桑原不在了,他的地头就交给你吧。”
白石吃了一惊:“这恐怕不合规矩。”论年纪,论阅历,论在社团中待的时间,不管哪一样,这一方老大的位子,都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
仁王回转过身来:“你觉得我这主意唐突了些?你是新来的,跟了我尚不足三个月,怕人家在背后讲你闲话,抑或手底下的人不服气?”他顿了一顿,“你方才说到,这天底下的事并非事事如意,当时当日,我不撞上你,你不遇见我,今天你便还要在那个小地方蹲着,陋室之内做困兽之斗,十几年后,又几十年后,如你所讲,一辈子浑浑噩噩的也就那么过了。你就是有天大的能耐,又有谁知道,又能够如何?”他反问他,“不过也就是消损磨折,太公八十垂钓,豫州四十织席,古往今来的这些事,其实都是这么个道理。所以说,际遇二字,对人最是重要。”
白石微微一震。
仁王又说:“除却这际遇二字,另外一样,那就是人心了。有多大的心气,也就有多大的世界。同一样事物,不同的人瞧着,瞧出来的东西,从来都不一样。结果也就各自不同。有人有心无力,有人有力无心。就好比九龙城这一块地,人人都知道极好,也都暗暗肖想过,动过主意,切原早有这个心思,却没这个能耐,莲二……莲二他呀……”
仁王顿了一顿,很久之后,像是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倒是有这个能耐,却从不转这个心思……”
白石张了张嘴,似乎是欲言又止。
仁王停下来:“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白石谨慎措词:“桑原倒是有心有力。”资格最老,又极勇武。
仁王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是啊。确实是个有心有力的。”他微微一笑,淡淡地说,“所以就在地底下了。你见过一山能容得下二虎吗?”
白石悚然一惊,对面的眼光静如止水,水面下却吞吐掩映,杀机暗藏,他想起那时柳莲二对他说过的话,不要擅自去揣度仁王的心思,忌讳,到现在才知道他是好意提醒。
仁王望着他,他又如何不清楚当日他那一番作为,无非是做给自己看的,不过,确实是个有本事的:“这天底下的事,也就不外乎这四个字:天意、人心。你当日遇见我,是上天给你的造化,我那时看你,确实也和旁个不一样。我刚才问你,你也说了,不甘心。可见你也确实有那个心思,这下子有机会了,你又何必再借故推托?”
“又至于资历不资历,规矩不规矩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死规矩都是活人定的,要想不被规矩管着,就要做那个定规矩的人。你在下面,无论做什么那都是不合规矩,被人踩着拿捏着,若是在上面,规矩由你来定,谁又能对你说出半个不字?”
“是。”白石暗自琢磨,这世态人情也就无非他说的这一些事儿。早就知道自己做过的事情,瞒不住,他确实是有这个心思,这时在遮着掩着,反而做作了:“多谢提点。”他又说。
仁王说:“今天我高兴。”
两个人继续向前走,仁王忽然说:“再往前,走几步,就能见着海湾了。”
白石一怔,他本以为仁王这一路走来,是信步而行,却原来还不是。
果然转出一个弯之后,就是海湾。赤柱半岛东头湾最尾,两个最美丽的海港,深水湾同浅水湾。海湾边上有立着的高台,可以观景。仁王想了想,拾级而上。
白石站在高处,向远处眺望,但见水面宽阔,半个海湾尽收眼底,夜里有些凉风,习习扑面而来,胸襟顿时为之一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