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弗雷德说着将眼镜摘下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在床上坐了下来。他一手拉着被角,另一只手拿着呼吸插管的一端。
“那就好。”亚瑟微微点了下头,“我会一直在旁边的监测室,如果有紧急情况的话,可以用床头的呼叫铃。”
“嗯。可是那你是不是今晚都不能好好睡了?”
“我没关系,习惯了。你能睡得安稳才是最重要的。”
亚瑟说完侧过了身去。
他觉得心头一暖,但理智又在警告他最好不要去为患者普普通通的一句关心而感动。
——毕竟也没几个人会真的关心自己的医生究竟能不能睡好。且不说擅自感动会是多么的自作多情,客观来看,阿尔弗雷德能说出这么暖心的话,应该也只是因为他本人作为一个外科医生更明白加夜班的痛苦、甚至也有可能这就不过又只是美国人一贯的假客套罢了。
他别过头去,望着被粉刷成了淡蓝色的墙壁。早已去世多年的养母的身影,突然就出现在了墙壁之上。
她的发型一丝不苟,衣着也比平日里要华丽得多,但却并不妨碍亚瑟认出她来,即便她的微笑虽然多了一丝严肃,但仍旧同他记忆中一样的温柔。
亚瑟看到她的食指抬起来指向了左边,他于是转过头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然后养母的身影消失了,他就像被引诱着掉入了蔚蓝色的陷阱之中。
可在和阿尔弗雷德目光再次相接的一瞬间,一切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那双眼睛当中闪烁的光芒让亚瑟心底无法控制地涌起了一阵阵暖意。
阿尔弗雷德的蓝眼睛中流露出的真诚和温柔,像是一束阳光照进了他的心底。他恍惚间看到了午后的日光照射下的庭院前的玫瑰丛、看到了巨大的圣诞树旁噼啪冒着火星的壁炉、看到了起着雾的玻璃窗边氤氲着热气的红茶,还有搭在自己身上的星条旗花纹的针织毯……
这些温馨的居家场景,就是像老电影泛黄的特写镜头般一一浮现在他眼前,让他感觉陌生却又熟悉,似乎在那画面的另一侧总是有与阿尔弗雷德此刻相似的笑颜。
他感觉自己那些深埋在心底不足以和外人诉说的孤独感,开始被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消融,可同时,这种情感又是如此的朦胧而又令人怀念,令他无法不去怀疑自己是否是真的遗忘了什么,就像在见到阿尔弗雷德之前他是怎么把家给忘了的一样。
是的,家。
这个名词对亚瑟而言过于陌生,严格来说,他早就没有家了。
但如果,“家”足以象征所有归属感的话,那可以说是阿尔弗雷德的注视指引他找回了家。
这一切都太过不可思议。
他们二人才刚认识了一天不到,关系仅仅是医生和患者,说到底顶多也不过就是两个未曾见过面却碰巧都在一个医院工作的校友罢了。
更何况,即便他们确实有些地方微妙地相似,但严格来看,彼此成长的环境也实在太不相同。毕竟他们一个是土生土长的新英格兰人,另一个则是年少离乡的英国青年。
亚瑟实在不明白,为何偏偏唯独这个人会让他反复产生对“家”的联想,让他在独处时变得出乎寻常的焦虑,甚至会因为一个幻象而心痛不已;更想不通为何这个人的面容又能让他那般安心,哪怕仅仅不过是一个眼神就能给他从未有过的归属感。
可能是因为阿尔弗雷德那自来熟的说话方式、还有他阳光爽朗的微笑,也或许是因为刚才意外从他手掌感受到的温暖……当然,也有可能和阿尔弗雷德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全都是由于自己孤身在异国生活了太久,所以变得太容易被细枝末节的小事所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