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世界还是属于大英帝国的,而他只是个趁宗主国之危草率独立了的殖民地,不止他所引以为傲的独立宣言和那部而今早已被捧上了神坛的宪法,就单单是他的存在本身,在那时的英国眼里都不过是笑话一场。
十九世纪的前二十年,他用尽了一切手段想说服自己接受美英两国已经都恨透了彼此的这个事实。他曾在看着还没来得及封顶的国会大厦熊熊燃烧时,心中暗自立誓一定要让那位日不落帝国为他的高傲付出代价,可也是同一时期的他忍不住无数次在私下里恳求每个同他见面的欧洲国家告知他英国的近况;他曾跟最激进的民众一起诅咒过英国、一起烧毁过每一件来自英国的货物,却又像最忠诚的禁卫军般私自保留住了英国所居住过的每一个房间和沾染着他气息的每一样生活用品。
十九世纪初的他就像每部莎士比亚戏剧中最悲情却也最无能的角色一般,除了被自己心中同样尖锐的爱意和恨意折磨得死去活来之外什么都做不到。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年轻并且野心勃勃的他,竟会卑微到连做梦都从未敢奢求过还能再一次看到英国在自己面前毫不设防的样子。
“算了吧,日不落帝国有过一个就够了,我可没打算当那种角色。”
美国叹了口气后说道。
“那至少今天你总可以放松一天吧。你简直就像个有被迫害妄想的精神病人,成天提心吊胆地猜测自己最后会死在谁手里。行吧,现在苏联彻底完蛋了,下一个你又打算担心谁?俄罗斯?中国?欧洲?还是打算给自己编造出个假想敌来?”
英国看着头顶被圣诞树巨大的枝干遮蔽住,只露出了一点边缘的吊灯,他说话时轻飘飘的语气让美国不得不怀疑这人是不是喝醉了,
“未来才会发生的事情就暂且留到未来解决。你这家伙从小就总是喜欢藏着掖着自己的真实想法,表面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但其实背地里成天担心完这个又担心那个。难道你就永远都学不会怎么享受当下吗,年轻人?”
“我答应了很多国民,要让他们的牺牲获得应有的价值。”
“可你能永远记得他们么?”
美国这几天来朝思暮想的那双绿眼睛,突然就贴在了他眼前。
他知道英国是想要劝诫他什么——他们固然有近乎永恒的生命,却永远无法记下生命中的每一位过客。
这个道理是如此地简单却又如此的残酷,即便是他这位成长最迅速的超级大国,用了两百多年都还是无法习惯这种负罪感。
美国在心里暗自祈祷对方不要再将那句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话说出口,因为面对比他更饱受这一事实折磨的英国,他必然无法由着自己若无其事地说出“遗忘就是背叛”这种官套话。
“谁知道呢,交给时间来判决吧。”
“不错,有进步。”英国说完奖励似的在美国脸颊上亲了一口。
他的呼吸是冰茶味道的,美国心想,谢天谢地今天是无酒精派对。
“Darling,这个吻真够令人印象深刻的,说不准我能记到下世纪末,但可别告诉我这就是我今年的全部圣诞礼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