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里达潮湿闷热,蚊虫甚多,完全不似巴尔的摩。威尔居无定所了一阵子,从一座小镇游荡到另一座小镇,最后定居在了舒格洛夫岛※1的某个人迹罕至之处,在那儿买了一栋房子。水边的气候要稍微凉爽一些,空气中富含盐分,威尔感觉自己被它擦洗一新,还有那沙滩和炎炎烈日。观光客们几乎不会冒险循着鲜少有人涉足的小路踏足这里,就威尔所见,他能好好地保留一份清静。

这栋房子破破烂烂,但占地面积很大,且离主路很远。举目四望,哪一边都看不到邻居的踪影。虽然这里并不像沃夫查普那样偏僻,但也够他满意了。尽管,‘房子’给他的新家带来了一点超出必要的归属感。威尔不是没有住过更大的公寓,而且这间房子再经过一阵强风差不多就会散架了。它在之前的几场暴风雨中遭受了显著的损坏,于是房子的旧主人,一对老夫妇,从中搬走了。其中一位已经过世,另一位搬进了养老院。还有两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未亡人决定将它出售。威尔被告知在这里钓鱼简直是人生一大乐事。

既然也没什么别的消遣,威尔决定不妨将这地方改造得更加适宜居住。他从前对家装几乎一无所知,所以这事儿不得不让他耗尽了所有精神与注意力。每天晚上威尔喝得酩酊大醉,睡眠中充斥着断断续续的梦魇,黎明时分起床,花上一整天在墙壁上敲敲打打,更换掉屋顶支架,撬起地板,逃避去想自己茕茕孑立的现实。逃避去想他正怀念着某个杀人凶手,以及他自己也是一名杀人凶手。逃避去想那名杀人凶手是如何对他不以为意。他整天将自己弄得精疲力竭,这感觉有点像生病的时候,所有东西都怪怪的,有些扭曲失真。

他做了纱门和纱窗,不太在意需不需要装好真正的门窗。这儿没有空调,他需要海洋的微风来调节温度。威尔烹饪了路易斯安那秋葵浓汤和印度咖喱帮自己对抗炎夏。他一大早就开始饮酒,而且经常喝上几口。蚊虫过一会儿就不咬他了。威尔不知道是不是连它们也害怕酒精中毒。它们对他的血液不再特别感兴趣。

房子里原本就有一张床,床垫老旧松垂,熟铁床架早已锈蚀。他买了一张新床垫,度过了这一天。因为怄气地扔掉了汉尼拔的物品,威尔不得不开车出去购买了几套床被,它们闻起来一股樟脑丸的味道,他在两株敦实的矮树上扯起一根绳子,让它们透透气。他在夜里经常辗转反侧,垂垂老矣的卧床随着他每个动作嘎吱作响。

最后他去了最近的网吧,通过克雷格列表网站买到一张二手沙发。这沙发巨大又柔软,虽然有着一张全世界最丑的外表。威尔没有购置电脑。也没有买电视机。他也没有手机,只有一支谁也不知道号码的固定电话。发掘那些不该关心的事情是一件巨大的诱惑,他不给自己看到那些新闻的机会。威尔知道自己正像鸵鸟一样将脑袋埋进沙子里,但脑袋是他的脑袋,沙滩是他的沙滩,所以他决定自己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沙发运到之后威尔就不怎么睡床了。睡在这儿连噩梦都少了许多。

有时候他会梦到飓风。暴雨倾盆,飓风呼啸,将他的栖身之所摧毁殆尽,片瓦不留。一切都被冲刷而去,只剩脚底下干净的沙滩。他还梦到巨大的、黑色的海浪,洪涛激流将他卷入海中。威尔深深呼吸,随自己被它淹没。他感觉到肺部如同燃烧一样,正当准备感激这赐福之夜时,他就会从梦中惊醒。

还有一些夜晚他奔走在A区的走廊里,紧闭的大门和全副武装的防暴警卫包围着他。墙壁上尽是喷溅的血迹。他似乎想寻找什么东西,但他找不到它。

他偶尔钓鱼,坐在一艘小漏船里,它一点点沉下去,慢慢地、慢慢地。他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但它执拗地沉没了。他那么期盼能抓住点什么,但水中唯一的活物是一群鲨鱼。

他袭击卡车站卖淫女。他尾随年轻男子并殴打他们。他扼杀女大学生。他抓住偏远地区的贫困小孩,在他们脸上和下体刺上无数刀。他身在一栋满是自己战利品的屋子里——照片、珠宝、头发、衣物、手指——坐在一张鲜血淋漓的桌边,盘中堆满了他受害者的血肉与骨头。

威尔还梦到他在汉尼拔的房子里,但室内只有一半是原本的样子,另一半却是监狱。汉尼拔将威尔锁在那里,自己东奔西走。他不去聆听威尔的哀鸣,因为威尔根本发不出声。汉尼拔彻底地无视了他,直到他饿得形销骨立,化作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