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莫尔凡在皇室寝宫前和他们道了别。“我离家很久,而父母非常急切地想与我再会。”他吻了吻希里的手。“亲爱的,当你从旅行的疲惫中休整过来后,也许明天可以和他们见个面。”

“当然,”希里回答,杰洛特好不容易才吞下那句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就算天塌了她也不会和你那些恶毒的杀人犯亲属见面的话。

“恩希尔,如果你还不打算和她说的话,我会的。”杰洛特说。在房门终于关上,佣人们离开,只剩他们两人的时候。“她必须在和那家伙结婚前得知真相。是的,我知道他与此无关。我知道你是对的;至少我可以看出来他确实正坠入爱河而不是在计划谋杀。但她似乎也在做此准备了。”

恩希尔没有立刻回头;他站在房间的露台上,望着下面的庭院。杰洛特走上去站在他身边:希里坐在花园里的一座喷泉边上,伸手去接落下的水珠。“杰洛特,我很可能在这斗争中失败。”恩希尔最后说。“我在北方呆得太久,在这城里可靠的亲信已经不多,如果太多势力与我作对,为避免内战,剩余的中立势力则会站在他们一边。”

“如果这种情况不幸发生,仍有最后一搏的可能。我可以在某次同势力最大的中立派秘密集会中揭露他们的阴谋,并警告他们如果我将倾覆,则一定会尽可能制造出最严重的混乱——或者我也可以安静地死去,以换取希里雅的生命。但如我们果真达成这种协议,希里雅的地位则将极大取决于莫尔凡对她的爱意。而我向你保证,如果无法得到同等的反馈,他不会允许自己表现出多少爱意。你觉得在这种前提下,她能否隐藏好自己的情绪?她会乐意隐藏这些情绪吗?还是在并不知晓他的家族那些丑恶计划情况下,而学会平凡地爱自己的丈夫来得更快乐呢?”

“可恶,”杰洛特说,他用手揉了揉脸。

“当事件逐渐显露出它们原型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告诉她,”恩希尔说,“我们还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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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当佣人们将莫尔凡和他的父母引进宫里时,杰洛特依然渴望着剑柄的触感。那两人看上去像极了那些书里注解着尼弗迦德贵族字样的插画那般,从符里斯夫人精致地编起的头发到两人的正装外套。当莫尔凡向他们介绍希里雅的时候他们的微笑过于礼貌,言语过于奉承,然而符里斯公爵一直小心地控制着面部表情,连脸上最细微的肌肉都没有放松过。他们之后来到花园里继续交谈时,符里斯夫人的目光在希里的伤疤上稍微多停了一会儿,双手在膝盖上也稍微握紧了一些,如果不是像鹰一样观察着她的话,那些动作几乎无从察觉。杰洛特忍住想扇她的冲动,移开了目光,如果可以,他真想把她和她丈夫拎起来按进水池里直到他们断气为止。

“是啊,”恩希尔之后说道。“一个粗鲁的混血带疤野种,也配与她亲爱的儿子结合,而我还要求他们为这个机会而感激不尽。”他紧抓着酒杯,唇线僵硬。在花园里他带着冷静与沉稳的满意情绪谈起战争的走向,北方领域剩余王国的命运;他投向希里雅和莫尔凡的眼神也带着赞许,他还私下向符里斯称赞了莫尔凡的表现和军队对他的忠诚。他甚至提及打算在陶森特准备自己的退休庄园,以给莫尔凡和希里雅足够的空间建立起他们的政权。他比符里斯更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杰洛特甚至可以发誓他每一个字里都带着真心实意。“那么,你也同意我的看法了?”

“是的。”杰洛特严肃地说。他原本抱着一丝希望,那是恩希尔自己在追逐偏执的阴影,甚至这全是他一项试图继续掌权的计划。他不再相信那些了。“他们恨你,也恨她。你确定我不能直接干掉他们吗?”

“如果希里雅并不想成为尼弗迦德女皇,她完全可以跟你一起消失在野外的。我们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救她而牺牲整个帝国。”恩希尔放下酒杯,转过身,双眼闪烁。“但不用担忧,”他说,声音低沉而强烈。“最后你的剑总会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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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将在两天后举行。在那之前,杰洛特在皇宫周围的街道上走了至少五十里,试图弄清楚方位。这地方干净得不可思议,特别是对一个差不多二十倍于诺维格瑞的城市来说。他曾听尼弗迦德官员提及都城有百万居民,他一直以为那是个玩笑话,但现在看起来还真有可能。皇宫的厕所里有自来水管道,不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他开始以为这可能是皇室专供,但他直到皇宫一里地开外的平民区才看见端着夜壶的百姓,尽管如此,他们都将污物倾倒在有流水的下水管道里,而不是直接倒在窗外。在富人区,街上甚至有手握扫帚的人,整天清扫路上的垃圾。

所以,这儿的优点便是,任何人刚留下的行迹会像彩笔画那样显眼;缺点则是,假如痕迹在一天之前,就会有人来把它们擦得干干净净。

恩希尔还未要求他参加任何晚宴和议会。他倒是邀请了不少客人来皇宫做客,但都经过了精挑细选: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有些学者,无一人手握大权。“除非那些符合条件的,”他说,“但目前,我必须在明面上只和熟人及老友相会,话题轻松无关紧要:表明我已在准备退休生活。当然了,”他继续说,“还有与我的银行管理。假如我现在无视帝国规章从皇家金库中取出大笔可疑款项,则可大大松懈我的政敌——没什么能比认为我很快就不再会有动用资金的能力更令他们放心。另外,还可让他们觉得我已快捉襟见肘。”

婚礼从一开始就进行得非常顺利。闪烁的蓝宝石镶嵌在希里辫起的头发里,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缀有钻石白花边的礼服,看上去美不胜收。神父称她为时空之女,这让下面的贵族交头接耳了一阵,每人脸上都带着暧昧的微笑,好像他们觉得那只是个矫情的名号而已;他们大概以为她的能力是胡编乱造。目前来看,这倒很合杰洛特的意。

结束之时,他们在台阶上方准备离开,希里停了下来,她注视着莫尔凡,突然朝他微笑了一下,仿佛她刚下定了决心,并伸手抓住了他的。莫尔凡惊了一下,但他立刻就回以笑容,一个真真切切的微笑,然后他们紧握双手走下了阶梯。恩希尔注视着他们走下的表情如一只阴郁的老鹰,然而当他紧随其后迈出一步时,一支箭矢飞来,直中他的肩膀。

众人发出惊呼,大厅随即陷入混乱,皇家守卫长大声命令他的手下追击刺客。十个守卫围上恩希尔,他们的盾牌交叠举起,然后将他罩在龟壳般的防御之下,抬起了他朝婚礼马车冲去:希里早已打开车门冲他们大喊过来。车门在他身后关上,马车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去。杰洛特则任由喧嚷的人流将他推回神庙,然后他在人群中寻找一番,看见符里斯一家,正站在门口一小群有钱人中,紧张地交谈,他们的守卫围绕在身边。“符里斯夫人?”他隔着人群呼喊,她抬起头的时候表情有些不耐,该死的是谁在和我说话,但那表情在他告诉她“你儿子毫发无伤”的时候随即消失了。

“让他过来!”她对卫兵说,朝他招了招手。“杰洛特阁下,是吗?你确定莫尔凡没事?”

“他和希里在第一支箭射出之前就已经在马车里了,他们正去往皇宫,”杰洛特说。故意使自己讲的尼弗迦德语带着粗糙的口音;让他们继续觉得他是个野蛮的北方人最好不过了。

“袭击发生的时候你看清楚了吗?”另一个贵族不由分说地质问道。“发生了什么?”

“一个弓箭手埋伏在街对面一栋狭长的房屋顶上。他射中了恩希尔的肩膀,并不严重。守卫追击去了。”

“肩膀?”符里斯公爵猛地说。“你确定?”

“我相当肯定。没错,箭矢直接穿过,就在这儿,”杰洛特按了按自己的肩膀的那个位置。“弓箭手只来得及放了一箭。之后守卫就用盾牌墙挡住了他,那个距离,估计只有用弩炮才能穿透了。”他用袖子抹了抹额头。“我要试着赶回皇宫去了,”他加道,“只想告诉你们一下莫尔凡很好。”

“感谢你的关怀,杰洛特阁下,”符里斯公爵说。杰洛特微微鞠了一躬。“等我们的马车到来之后,我们也会立刻前往皇宫。也许你可以与我们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