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阿尔弗雷德的头盔搁置在马路旁,学着美国人的动作把机车前轮歪向一边,再迈开腿跨坐上去,然后戴上专属于他的头盔。

点燃引擎后,他恋恋不舍地看向地上的头盔,那上头的大灰狼贴纸已经被风和雨水刮擦得模糊。自己头上那张垂耳兔想必也已经辨认不清了吧。

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亚瑟掉转车头,提速上路。他的胸腔和脑海空荡荡的,只是顺应着直觉一路向西开去。

机车在路上飞驰,风在耳边呼呼作响,一路上几乎没有其他车的踪影。自从本田和伊万离开后,自从他对自己的过去产生疑问开始,这附近的居民越来越少了。

他确实早该注意到的。

英国人瘦削的身影和机车庞大的体积不尽相称,他却一路开得沉稳。

离开小镇后,先是那条宽阔的林荫大道,然后是分岔道,再然后是车站,接着便是海岸线,最后是那片在缺乏晴朗阳光下显得更加深邃的海洋。

那是和他大半年前进入小镇重合的路线。然而这次是彻底的反方向,也已经没有美国人阿尔弗雷德.F.琼斯陪在他身边了。

英国人把机车扔在沙滩外,丢下头盔,再把外套和鞋子脱掉,挽起裤腿。

海边特有的强风把他金色的发丝和单薄衬衫吹得凌乱,他赤着脚踩上单色调的细沙,朝海水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独自走进那片海水里,冰凉的液体逐渐没过他的脚踝、小腿,膝盖,浸润他的裤腿和衣物。直到腰身和肋骨没入海水,他的脚步开始变得缓慢和沉重。浪花推搡着他的身体,飞沫拍打到他脸上,那液体是咸腥气味和沁入皮肤的冰冷,他艰难地眯起眼睛。

海水上升到他的脖颈和脸颊,开始侵犯他的皮肤和器官,剥夺他的呼吸。

在那片深色里,他挣扎着张开双眼。

他看见小镇的风景在水中瓦解,他最为熟悉的公寓和警局里的砖和瓦在他面前层层碎裂,阳光在树荫下被割裂成一片片。一把镶着十字架的剑飞速划过他的胸膛,不留一丝血迹,那道光芒如同明灯带他穿过无尽的黑夜,没有任何痛楚。

所有的画面缓慢下来,像镜子的碎片在他身边浮动。稍一偏头就能看到那上面折射的每个身影,有幼年时的英格兰,有他那些高傲的兄长,有加拿大,有葡萄牙,有可恨的法国,有神情凝重的普鲁士,有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熟悉或不那么熟悉的面孔在身旁浮沉。

他伸手去碰触离胸口最近的那块碎片,那上面是阿尔弗雷德——不,那是美国——那人如天空般的蓝色眼睛用罕见的悲伤神情凝视着他。

他的嗓音温柔又低沉:「晚安,亚瑟。」

是的,这确实只会是梦境。

因为那个不会和他相爱的美国,用的是那个过去从未呼唤过的人类名字。

——「亚瑟」。

大片的昏暗重新灌入,把他身旁的一切全数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