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快敛下眼睫,声音渺如佛音:“可你根本没有想过,她以后会有多么难堪。不能生育的主母会被妾轻视,她的丈夫会被别的女人瓜分,别人的孩子承欢膝下的时候,她只能望着远嫁的女儿落泪。你的慈悲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折磨。”
这话并不是对李隐舟说的,而是对心坎上的小女儿解释,解释这人世间最残酷而直白的道理。
口中声声的“她”,或许是指眼前的可怜人,或许是年幼时所见的母亲,亦或许是多年世俗沉浮里的自己。
李隐舟恍若未闻
,用力地割开刀下血肉。
孙老太阖上双目,眼圈一层皮肉松弛地垂出皱褶,似被连年的打击一刀刀刻下的伤痕,深深地交叠。
“你救了老身的孙女,老身得感谢你,因此提点你几句。但若她来日怨怼,可别怨在老身头上。”
李隐舟聚精会神地结扎切口,手指利落地打出线结,在观察出血的间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不是为了让她活才救她。”
孙尚香于紧张中惊愕地抬起头,却见对方汗水淋漓的眼睫下露出疲惫的笑意。
“我是为了让她有选择的机会。”
是坚强地活下去也好,还是干净地离开也罢,都应该让她自己做出抉择。她的生命不属于孙家,也不在医生的掌心握着。
孙老太拨动的佛珠一定,深深刻入手心:“但选择也是一种痛苦。”
“是,会很痛。”李隐舟凝视着眼前残缺的身体,疲惫到麻木的眼珠映着灼灼的火光,镀上一层温暖的微光,“非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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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雨在第三日的傍晚停歇,灰蓝的天穹如耗尽所有的力量,不得不妥协地吐出重云遮蔽的斜阳。绚烂霞光潋滟在屋檐上,连灰扑扑的瓦片都染上一层淡淡的光华,整座大宅被镀上一层暖暖的金色。
一绺细细的光华自窗缝穿梭而过,驱开满室浮动的寒意。
薄柳似的眉留不住懒懒日光,全洒落在瘦削侧颊,勾勒出几乎透明的一张苍白面孔。年少的母亲偏着头,目光安宁地望着襁褓中的婴孩。
孙尚香撑着酸痛的手臂,捧着小脸,奇异地注视着这个幼小的生命。前天的情况太紧急了,现在她才发现,初生的婴儿不仅轻,而且软,像细细的沙子似的,松一点力气就要落下指缝,用一点劲儿又怕挤碎了。
李隐舟端着满满一碗汤药推门而入。
再放肆的事也做过了,礼仪是一层纸糊的规矩,戳破了也不过一个偷窥的眼儿,里头这三人谁也不害怕别人的目光。
“来得正好。”孙尚香展颜一笑,“快帮我们想想,给她取个什么名字。”
李隐舟关上门:“不等将军回来么?”
“等他做什么?”孙尚香嫌弃地拧着眉,“孩子是嫂嫂怀的,接生是我
们接的,某个人好歹还帮忙守门了呢,他可是一份功劳没出!”
她尚且还是不懂人事的年纪,李隐舟也不想和她讨论成年人的夜话,轻咳着引开话题:“那你也不替你嫂子谢谢‘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