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死后不到一年,薛寄云搬进了思静堂,停云院上了锁,寻常时候都不能进入。

偏芸娘死在中秋节日里,大夫人呼朋引伴做东在园子里赏月听曲,品茶吃蟹,薛敏钊也忘了还有个娘子需要吊唁,与同僚对月啄饮,乐不思蜀。

薛寄云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从园子里溜出来,来到了停云院外。

他记得东边的墙角有个洞口,以前可以钻出去玩,但过了一年,他长大了一点,却不知还能不能钻进去。

凭借记忆找到了那个洞,周遭杂草丛生,暗影重重,薛寄云有些害怕,趴在地上赶紧往里钻。

“你在干什么?”

身后蓦得传来一个声音。

薛寄云吓得直接跪倒在地,小猫儿似的惊叫了一声。

薛陵玉因生母早亡,生性冷淡,与薛家人情感淡薄,自小不常居住在薛府,年少时前往江南求学,一去数年,回来后又一头扎进国子监,一年到头也不回薛府几次。

而那年中秋薛陵玉刚好从江南游学回来。

午后薛敏钊曾问他要不要去前院过节,他觉得无趣,便推辞了,饭后正想着去外面走走,没想到不远处就看到一个背影在晃动,他看得有趣,忍不住凑近来。

这人看着小,但狗洞更小,只见他铆足了劲奋力地往里面蠕动,不太灵活的小虫也似,进一寸退半尺,半晌圆滚滚的屁股还是卡在了洞口。

“呜呜,不要打我。”薛寄云被吓出了哭腔,小声啜泣道,“我进不去。”

“要我帮你吗?”背后的人说道。

“要。”薛寄云讨好道,“这位好心的郎君哥哥,请将我推进去。”

话还未说完,薛寄云感到自己屁股上被拍了拍,似乎在寻找角度,然后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旱地拔葱的姿势,自己便被丢到了一边。

没有被推进去,反而被拔、出、来了。

薛寄云回过神来,眼泪汪汪地看着对方。

来人看着是个比他大了好几岁的少年公子,月下着玄衣,风姿特秀,虽还未完全长开,却能看出未来绝非常人所及的天资。

“你是哪家的女郎?”对方唐突问道。

薛寄云一哽,哭得更伤心了:“我不是女郎。”

“男的啊,”来人屈尊蹲下,指了指旁边的狗洞,“你在此处作什么?”

“我想去看我阿娘。”薛寄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皎皎明月之下,薛寄云一张鹅蛋似的小脸沁出露珠点点,嬷嬷随便扎的两个小辫像新生的枝丫一般东倒西歪,显得好不可怜。

薛陵玉被他哭得头疼,伸出一根修长手指,点住薛寄云的嘴巴。

薛寄云瞪大了眼睛,如同被人点了穴,不敢动了。

“别哭了,你阿娘在这里面?你是薛家的儿郎?”

“唔唔。”薛寄云点点头。

薛陵玉松开他,问道:“你叫什么?”

“金麟儿,我叫金麟儿。”

“好,金麟儿,我带你进去,但你过后不许跟任何人说是我带你来到这里的。”

薛寄云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眼神也亮起来。

薛陵玉没有再让他钻狗洞,而是将他抱起来,借力院子外的树凌空而起。

一瞬间月亮离他们更近了。

祭拜完芸娘,薛陵玉又将他带了出来,放到园子里的小路上,往上走就能遇到忙碌的仆从,被带回到宴席上去。

“谢谢郎君哥哥。”薛寄云挠挠头,问出心中所想,“哥哥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薛陵玉薅了一把他头顶的小辫,闻言笑道:“估计你很快就要知道了。”

次日。

薛大人的书房。

跟着薛陵亭甫一进去,薛寄云便看到昨日那个少年坐在一旁,薛敏钊站起身,从书桌前绕到二人面前,斟酌着道:“你们还未彼此见过,快来拜见一下,这就是你们的兄长,陵玉。”

薛寄云抬头,见少年已站起身,此时正冷淡地看着他们,像是初次相见。

薛敏钊十分有耐心地介绍。

“这是二郎,陵亭。”

“这是三郎,……寄云。”

薛寄云努力藏住内心的惊喜,但上翘的嘴角暴露了他的好心情。

他脆生生地叫道:“陵玉哥哥。”

薛陵玉点了点头,片刻之后,应道:“三郎。”

这是薛寄云来到薛府的第二年。

是他第一次见到薛陵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