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获鸟看他们父女亲近,酸溜溜地骂一句“小白眼狼”。

小白眼狼的父亲只是淡笑,手上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头发。

这时酒吞眉目温和,身上没有一点戾气,像极了一个普通的父亲。

“你不是说这孩子跟你一点都不像,怎么还这么喜欢?”姑获鸟故意问道。

“哪里不像?”他立刻撕破慈父的皮相,翻来覆去倒腾孩子,找了半天,指着孩子的眼睛说:“你看看这眼睛都是往上挑的,额头还这么饱满,一看就是和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家伙被提着一只腿提溜在半空,被酒气熏晕也只会傻笑,姑获鸟急得只想摸腰上的伞剑,她一把抢过孩子抱在怀里,没好气道:“像像像,这么小一点就知道贪杯酗酒烂醉如泥,真是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酒吞却突然摇头笑道:“她醉完酒的傻样子倒是和茨木一模一样,不过他要是看到,肯定要忍不住先夸我的酒,再——”

他抬起的手停在空中,脸上的笑意蓦然消散。他摸出葫芦灌了几口,摆手道:“带她去玩吧。”

姑获鸟反到站在原地问他:“那些东西你可是找全了?”

酒吞摇头:“还剩一片,哪里都找不到。”

她踌躇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我劝你还是要尽早走出来,晴明大人曾经向我提过,你就算是全部都找齐了,那些精魄也不会突然就化成茨木。它们刚开始都是死物,要慢慢觉出意识,融为一体,再化出肉身,这也许要几百年,也许要几千年,也许永远都凝不成。你等得起吗?”

“等不起。”他说:“一天都等不起,只要盼不到他,时时都是煎熬。”

这话既直白又热切,她接不上话,只好抱着孩子走了。

半年的光景,这最后一片还是不知所踪,那碎片竟然好像长脚一般躲着他。他往远处找,就能感到它被落在后面,回到大江山,却又怎么都寻不到,这感觉好似几千只野猫在他心上抓挠,一段时间他竟憋屈地连气都喘不上来。

他寻到着急的时候就将那一把碎片摔在地上,嘶声力竭地骂:“你是不是存心在折腾我?是不是非要我呕出心给你才甘心?”骂完以后,他又蹲下身子将那些小东西一片一片地捡起来,像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地层层裹紧放在身上。

也不知是哪一天,他在喝酒的时候突然就看见眼前现出一只白发妖怪,手里揽着一坛酒走过来,脚上的铃铛玲玲作响,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但还是忍不住笑,以往他总爱绷着脸,不喜欢那只妖怪多话,此时在梦里他却恨不得把欠了几百年的笑全给他看完一样,甚至竖起耳朵盼着那只妖怪的絮絮叨叨。

酒吞指指身旁的空地让他坐下,说道:“先是酒,让我有喜好,又是你,让我生欲求。你让我找这几年,无非是想让我去还那欠下的账。这虽然是你的小算盘,我却乐得装傻。不过我倒要问你,你究竟还要躲着我到何时?”

茨木大笑几声,按着自己的心口说道:“不管何时何处,吾都心念你啊。”

“既然如此,你说的那个喜欢,是怎么喜欢?”

“悲你所痛,悦你所乐,依你生,为你死,却又无谓你的无谓。”他终于将这答案一字一句地给出。

酒吞也笑起来,笑完却又正色说:“从此以后你要换个法子喜欢,我说过我对你有欲求,所以你也不能再无谓,听到了没有?”

白发妖怪终于露出了很久以前的笑容,叫出一句,吾友。

他将他揽进怀里,突然觉得胸口像是被填满了一样,心一下子沉下来,坠得他只想流泪。他一手箍着他,另一只手探上他的头顶,找了一会儿觉得哪里不对,便问道:“你的妖角呢?”

茨木答:“丢了。”

“什么叫丢了?”他正问着,突然觉得怀里一空,再一晃眼,只看见身前一个寂寞的坛子陪着他。

他将手按在胸口上,眼睛一闭便有水痕从脸上划过,他终于是找到最后一片了。

一只艳红的鬼角正被拿在武士手里把玩。这是一只大妖怪的角,顶端圆润,枝杈光滑,有半臂之长,颇具分量。

他盯着手里的角,双眼出神,似乎深陷在回忆里。

这时门上突然哐当一声,他身上一颤,思绪仿佛被震乱的静水,他正要恼,却看见门被一脚踢开,一个男人狭着府中家仆的脖子走了进来,他将手里的人往地上一扔,眼睛往屋里扫上一圈,钉在武士手中的鬼角上。

他面露凶相,向武士伸出手,“把它给我。”

武士手无寸铁,却仍然将妖角紧紧抱在怀里,崩溃一般向他大嚷:“凭什么!茨木是你的,孩子是你的,我却连一点念想都不能留?”

“茨木死了。”酒吞说,“形神俱灭,我要用妖角引他的精魄融聚。”

渡边纲死不放手,眼睛充血,好像疯癫了一般,“我凭什么要去成全你?要不然你把茨木给我,要不然我就将这妖角折断,碾碎,吃下去,就不让你得到!”说罢他便将两手横着擒起妖角,作势要往膝盖上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