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年了,”朱厚炜往后靠了靠,他从来务实不讲威仪排场,自发现这龙椅硌人后,便命人做了几个符合人体工学的靠背,还顺便送了近臣数个,“先前有些事,逢着年节便未处置,如今想想,悬而未决也是不好。当务之急,便是兴王一系、张氏一系剩余人要论罪。”

见刑部尚书蠢蠢欲动,朱厚炜笑了笑,“朕听闻张氏有襁褓中的婴孩,兴王府有两个未出阁的宗女,至于三族之内牵连的无辜妇孺更是不计其数。”

“论有罪,罪在其父兄,他们又有什么罪呢?”朱厚炜淡淡道,“先前谋逆大罪,男丁斩首、未成年阉割,女眷或为奴或充入教坊司,朕以为如此虽算惩戒折辱,但不事生产、不增人丁,于国家无益。而教坊司的莺歌燕舞,反而让诸位消磨了意气。”

新帝雷霆手段,登基没多久就将宿敌一扫而空,正是威信最高之时,除非是封禅泰山、酒池肉林这般荒唐的旨意,群臣没有不附和的。

于是他话音刚落,便是一阵阵的英明万岁。

“所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说话的是内阁大学士费宏,他在讨伐兴王的钦差里,又本来就是宁王的苦主,自然对此事更为关切。

“朕打算重开澎湖巡检司……”果不其然,群臣开始议论纷纷。

“朕知道太、祖皇帝说过‘寸板不许下海’,”朱厚炜缓缓道,“可他老人家罢的是市舶司,朕重设的是澎湖巡检司。朕打算日后株连,均流放至澎湖,不论男女皆充为农户、工匠等,五代之内遇大赦不得归。”

皇帝大概真的恨毒了这几家人,竟然想出这么个损招,也不知去海外孤岛做农妇工匠,比起在大内做宦官、在教坊司做官妓哪一个更好些。

“如此,岂不是要人前去看管?”费宏倒没想那么多,已经在想这些人如何安置,朝廷是否还需要贴钱等等。

“澎湖巡检司由福建代管,税赋徭役也等同福建,至于谁去看管……”朱厚炜笑笑,“先前不是还有些冗滥的军校在闹事么?告诉他们,位置有,但是在澎湖,在澎湖呆满十年,就给他们,去不去全看他们自己。”

“此外,澎湖设巡抚,尤其要盯着这些军校,严防他们孤悬海外、勾结海寇、凌虐百姓,注意,这些流放的人家虽然有罪,但毕竟也曾是皇亲国戚,不需特别照顾,但也决不允许肆意欺凌。”他话锋一转,“澎湖无主的土地多的很,但凡是自己亲手开垦的,就算是自己的,对军校对罪民都是一般。不过,若是有主的,属于当地土人的,若是强抢,亦算有罪。”

费宏看着他,突然就想起当年在衡州的筒车小木屋,心道陛下当真初心不改,成了九州之主依然如此重视农桑。

见皇帝心意坚决,众人也只提了些细枝末节的意见,这事也便这么定了下来。

散朝后,朱厚炜却叫了两个名字,“孙清,牟斌,你们留下。”

其余人一听就知道肯定是老蔚王府的事情,也不想打听,便纷纷退下了。

“可惜唐先生不在。”朱厚炜往后靠了靠,清隽到有些寡淡的面上露出几分志得意满,竟有些风流倜傥的意味了。

这话没头没尾,饶是他二人知他至深也猜不出话中真意,最终还是孙清试探着开口,“陛下年节时,可是碰着什么好事了?”

“我父皇早逝,皇兄相隔万里、又年岁不永,过去二十年,几位待我如兄如父,我心中也早将你们当做亲人看待。”朱厚炜羞涩而真诚道,“特别是过去一年,又是圈禁又是继位,又是王贵妃又是太子……这么大岁数,还让你们劳神,实在过意不去。好在从今往后,你们再不用为了朕的终身大事操心了。 ”

一语惊醒梦中人,他这话一出,把孙清牟斌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牟斌结结巴巴道,“是崔同知么?”

朱厚炜终于忍不住低头笑出声,“除了他,还能有谁?”

若说从前对他二人的事,孙清还有所保留,可经历了先前那一遭,只要朱厚炜能这么开怀便好,哪里管什么龙阳之好朝廷风议,汉哀帝殷鉴不远?

孙清真心实意道,“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这话从前在衡州他便讲过,只是当时不过做戏自污、徒有虚名,现在却是名副其实了。

牟斌突然如梦初醒,“难怪崔同知今日告假!陛下神勇!”

他是个粗人,有时或许耿直过头,就如现在,朱厚炜被他这话激得一口茶呛住,面红耳赤地说不出话,却也没有反驳。

场面尴尬到了极致,朱厚炜也不知是不是前日酒未醒,竟然赧赧道,“牟同知谬赞了。”

此时此刻,孙清看着他简直像见鬼一般,最后艰难道,“这么好的事,很该让靳先生知晓。”

朱厚炜叹了声,“他近来总是身子不爽利,朕想过几日去看看他,顺便将此事告诉他,让他高兴高兴。”

虽然孙清很怀疑靳贵会否为此开怀,但见他在兴头上,仍是顺着话道,“到时候,臣与陛下同去。”

“长公主府那边呢?”就怕到时候陛下在长公主府吃瘪,主辱臣死,牟斌深感自己操碎了心。

朱厚炜还未想到此事,拍了拍头,“这倒是个问题,回头我和骥征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