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的时候他的眼里盛满了局促,他的手正忙着试图抚平衣角上的一处褶皱。他们谈论他的童年,那些乘坐他父亲简陋的小船远航的日子,那些贫穷的生活和他人探究的目光。总是局外人,总是过客,这逆行的潮水行过伊利湖、格林维尔和比洛克西,然后一路向下穿过时间的荫谷,回到那片贫瘠的伊拉斯荒原。在那里,他出生了 —— 足够令人印象深刻,却远不够升华到永恒。

Lecter突然觉得厌烦。他已经厌倦了扮演一位好医生,用反应性依恋障碍 [2] 之类的话来归类本就不应被归类的现象。Will Graham的某一面让他想到言不由衷的儿童,他有着想要逃离父亲领地的愿望,却并不真的愿意去实现它,他在父权的领地之间流亡,从一个到另一个,他不愿推翻它,那是因为只有跟随它,他自己才能永远保留有儿童的那一部分 —— 他不用去建立新的领地,不用成为新的父亲,更不用恐惧自己身上是否也会带有那种暴君式的残酷。

他清楚地看到Jack Crawford利用了这点,一个崇拜胡佛高压独裁政策的人、一个父权的行刑者。在他的领地里,众人只是孩子,只是门徒。Will从来无法真正拒绝他。

Lecter并不反对操纵,他只是对操纵的品味有些苛求。

他也看到Garret Hobbs是如何迎面击中了Will的恐惧。他让他成为父亲,最坏的那一种,恍若最深的噩梦浮上水面。他一次次地杀死他,他是儿子,他是父亲,他也是他自己。

缺乏、法规和语言是关于欲望的三种错误的名称,即逾距、犯罪和阉割情结——这些无意识的规定不正是牧师看待问题的方式? [3]

反俄狄浦斯 —— 我们早已不需要这样强加的自我拷问和道德枷锁,我们不需要资质平庸的精神分析家、一切程式化的符号和僵化的症结分类,也不需要秩序的维护者和那些忧心忡忡的斗士。在疯狂的世界里应该以疯狂自救。这个弗洛伊德的俄狄浦斯-自恋-阉割三角,是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殖民地,而其中所有的压迫和抗争的主体,不过就是分裂的无意识的自我,我们不需要让他人来对自己存在的合理性提出证明。解构并不总代表破坏与毁灭,驯服的主体也并非总是良善。

他好奇Will会如何选择。在他造就的引诱之网和试炼之墙中间,他是会保持悲天悯人还是会就此失去平衡。

“我们现在是她的父亲了。”他观察他脸上涌出的恐惧和错愕,如果可以吸食恐惧,它必定是甘美的。他是她的父亲,杀死了旧的,成为了新的,用最残酷的方式,他成为他自己的噩梦。

他的手抚上他的肩头,窗缘的阴影投下牢笼,将他们一起禁锢在其中,他是否会是他的空画布和半成品泥塑,他是否能涂画他、刻划他、让他失衡。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量,品尝那颦蹙间的忧愁。

那一刻他似乎将他拉到了世界的边缘,在那里,Will Graham忘记了所有来自陌生人的目光,只剩下一种悲凉的孤独,他拉近他,让手指缠绕在那些卷曲的头发深处,感受着温度和微小的脉搏跳动,他倾听着自那具身体内部发出的哀鸣,然后他拥抱了他的恐惧,而Will Graham仍身在别处。

他会带他穿过阿克隆河和斯提克斯沼泽、穿过死亡的荫谷,一览愁苦之城和永劫不复 [4],直到最后登上那座高山上的环形路。[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