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已经过去,就和这个旷日经年的过时礼物一样,褪了色,被扔在上了锁的房间里。
假人后面的架子上搁着一个用布罩着的大标本瓶,他把它搬了过来,在触到它顶盖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里面的东西。他掀开盖子,甲醛和苯甲酸乙醇的味道大得刺鼻,不出所料,那里面盛放着一个被从下巴下方整齐切下的人头,整个头颅被防腐剂泡得浮肿,露在液体外面的冠状切面已有些腐烂,浅黄色的嘴张开着,舌头从里面伸出了一点 —— 这是一个被扼死的人。
Will,在你与他共情时,你感觉到了什么?
我感觉到和他呆在一起,我们离得很远又像是很近,我们在一天中的不同时段里做着同样的事,在做着同一件事的时候又好像回到了某个相同的时空里。在那里,我和他一同醒来,一同睡去,他的呼吸仿佛就在我的耳边。
在这个雨夜,在某种意义上,他正向着过去航行,那并不是真正的过去,而只是剔除了所有恶的一面的单薄回忆,它一半虚构,一半真实,连呼吸也带上了最后挣扎的痕迹,它已被这所有的事一分为二,它在黑暗中蛰伏,毫无声息。
他坐在假人的身边。抱着那个装着头颅的旧瓶子,褪了色的情人节相册摊开在座位上,他闻着灰尘和陈年纸张的味道,闻着发了霉的布料和过期的药水味,在他面前,被腐朽的白亚麻布包裹着的餐桌上立着落满灰尘的烛台、细颈瓶和玻璃杯,蜘蛛在它们之间结下了层层叠叠的网,历年死去的昆虫尸体横陈在蛛网上,那些细小干枯的肢节伛偻着,在这狭小的空间中跟着他的呼吸轻微地颤动,仿佛被那气息赋予了新生的轨迹。他想象Lecter博士坐在对面,在这个诡谲的场景里,捏起酒杯,向他微笑致意。
幕间
Hannibal Lecter把手搭在桌子上,看着对面的人为他倒上一杯Chevalier-Montrachet。作为一个心理医生,他见过各种奇怪又无药可救的病人,一些着实让人难以忍受,眼下这一位,尽管之前的表现还算是良好,现在却也到了快让他不堪忍受的境地。
他坐在一辆1938 Packard的后座,车子停在雨后杜兰尼谷纪念园林旁边的林荫道上,车窗外,桦木和苹果树的气味透过窗帘涌入车内,大片的草木郁郁葱葱,一片普桑式田园牧歌的景致,而即使在阿卡迪亚我也存在 [1]。他的面前摆着一张铺着洁净亚麻布的小桌子,桌面上安放着装了酒的细颈瓶和一小束雅致的白郁金香 —— 如果光是到此为止,倒是大体无害,可惜目光再过去点,在小桌子的对面,坐着他那位多愁善感的病人Benjamin Raspail和他的伴侣。
—— 严格说来,那东西也不知是否还能被称之为是一名伴侣。“他”现在呈分解状态,头颅被泡在标本瓶里,一双眼睛隔着玻璃呆愣地看着窗外,那缠绵悱恻的长笛手,为“他”不知道从哪弄来个假身体,还小心翼翼地给“他”换上了精心订做的礼服和皮鞋,就在五分钟前,这位长笛手还向自己展示了这代理身体的一应俱全:在这具身体的裤子里,甚至还有个雕刻着花纹、栩栩如生的假阳具。
Benjamin Raspail是由巴尔的摩爱乐乐团的指挥及艺术总监Sergio Giannini介绍来的,当时,他们正在一场慈善音乐会前的冷餐会上,据Giannini所说,这位首席长笛手总是在排练后找自己抱怨,说坐在他后面的单簧管乐手“一十二度超吹就习惯性地抬脚踢他的凳腿,简直比膝腱反射还要快,再这样下去他恐怕会因此患上神经衰弱。”而这位指挥对此的反应,则是宽慰地拍了拍他胖乎乎的肩膀,向他保证“一定会找个认真负责的心理医生,一起帮助他渡过难关。”
听到这个故事时,Lecter不禁诧异这位指挥的逻辑为何如此异于常人 —— 他完全可以直接警告那个爱踢凳腿的单簧管乐手停止这种粗鲁的行为,而不是自告奋勇地把自己介绍给那位被骚扰的受害人。
当然,在见到Raspail之后,这种想法就自然而然地烟消云散了 —— 刚开始,这位乐手和他的其他病患并没有特别多的不同,他只是热爱哭诉一些忧伤又琐碎的往事:对他漠不关心的父母,势利俗气的亲戚,糟糕的中学生活,Curtis的激烈竞争和随处可见的排挤;再后来他开始控诉乐团里的乌烟瘴气和各种不公,并拐弯抹角地谈论起他各式各样的短期伴侣;最终,在他对Lecter博士寄予了完全的信任与热爱之后,他开始畅所欲言、生冷不忌,自此,心理咨询就成了一场场怪癖展示会 —— 现在可好,他甚至带来了他泡在瓶子里的分体爱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