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正是晚秋,秋高气爽,天高云淡。到了傍晚时分,天际一片红云,半青半黄的叶子从岸沿直飞到湖心。
旭凤伸手要叫船去湖对岸,润玉说难得空闲不如一起散步,旭凤转身往湖滩上逛去,却被他拽住了手,促狭一笑,拉着他纵身从码头上跳了下去。
难得润玉还知道鸟讨厌羽毛进水,他没有掉进湖水中,而是整个人砸在了一大块坚冰上。
大概是知道没两天好活了,天帝彻底放飞自我,为所欲为,胡作非为。素白的云纹靴踏在冰面上,冰层从足尖触及的水面上蔓延开来,在旭凤的皂靴抬起时复又消融。两人在湖上路过的三两渔船的惊呼中踩水而去,冰霜始终在足下方寸展开。
旭凤漫步跟在他身后,一直到湖心。这是他头一次这么欣赏湖景,视线毫全方位无死角地看见足下黝深碧色,放眼远眺,岸堤已离得很远了,微风掠过时直有万顷金璧交辉,说不出的爽朗壮丽。
他被夕阳晒得舒服,眯起了眼睛,惬意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等到我下次回天界,便要与我同游洞庭湖,顺便见一个人,今日在此处倒也算是补上了。只是没成想,下一次就隔了千年。”
润玉依旧面朝前走:“可不是,本想让你隐瞒了身份带你来见她的。你性子讨喜,说不准她和你处得久了,又见我心喜你,便是知道你的身份也不愿再痛下杀手了……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你也没机会一尝到她烧的鲈鱼。”
旭凤道:“如今你不仅荣登九五,还把‘仇人之子’按在床上摩擦,你生母在鸿蒙外,想必也觉大仇得报,老怀甚慰。”
润玉在前面轻轻摇头:“她固然也有恨屋及乌之意,但你知道她最恨的是谁么?”
旭凤道:“我母神?”
“是父帝。”
几只水鸟嘎嘎叫着从金波碧水间掠过,为寂寥的湖心添了一丝热闹气味。
旭凤很少在这方面怨怼他的父帝。凤凰是专一的,而龙大多滥情,部分滥交,旭凤无法理解泰迪的心理活动,但也不觉得违反常识。因此他评价道:“他一向少些情义,对谁都不肯付出真心。”
这话多少有些顺着润玉说的意思,但润玉却又摇头:“他为人寡义,却不算十分薄情。至少他真的爱过我娘亲。”
旭凤嘲道:“你又知道了?”
润玉不理他,自顾自说下去:“当年大伯刚殉身大封,父帝继承了天帝之位,和你母神。祖父在位时从并未立过储,他一日也不曾接受过储君的教导,新官上任焦头烂额,手忙脚乱。世尊建议他早立储,因为大伯是玄武,清气比不得龙族,恐怕不到一任就会破开。在朝上,众人表面恭敬,内里勾心斗角,而他一回到后宫,唯一的妻子只会逼问他大伯是怎么死的,问他到底隐瞒了什么,他答不上来。每一双眼睛都在看着一位向六界负责的天帝,所有人都时时提醒着他自己的身份。他一抬起头,就会看到那把只有他一个人看得见的项上屠刀。”
“唯一的宽慰,就是他扮作散仙下凡散心的途中,在笠泽结识了一位女子。我母神虽也是个半大不小的神仙,却从未离开过笠泽,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她从未见过这般温文儒雅风度翩翩的男子,加之父帝见多识广,博闻强记,他讲起的每一件故事都是她不曾听过的,一时便迷晕了头,就如一个小迷妹一样,望向他的目光既是羞涩又是崇拜。他们一起游遍了笠泽周边的城池村镇,最后在湖畔盖了间小屋住了下来,垦了一片院子。父帝与她过了段男耕女织早出晚归的生活。虽然耕田并不算什么乐事,但神族既不当点劳动作苦力,也不以此为生。何况在那间小屋里,他只是一个少女的丈夫,一个充实的农夫,没有发疯的天后,没有虚与委蛇的神族。”